苏眠的声音消失了，耳机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，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。林默僵立在病房中央，手中的平板电脑仿佛有千钧重，几乎要脱手坠落。

记忆是未来的投影。

苏眠的“自杀”是来自未来的、必须发生的“结果”。

“深渊研究所”在封锁通道。

钥匙在他手里。

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，在他精心构建的科学世界观废墟上狂轰滥炸。这不再是悬疑，不再是阴谋，这是对因果律本身的打败！他一直试图回溯过去寻找真相，却不知自己一直面朝着错误的方向——真相藏在未来！

那个电子音的警告——“遗忘是保护”——此刻有了全新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。记住未来，窥见尚未发生的“结果”，本身就是一种禁忌，会引来“深渊”的修正和清除！苏眠就是因为“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”，所以才必须被从过去（现在）的时间线上抹除，以确保那个“结果”的必然发生！

这完美地解释了所有匪夷所思的现象：记录的抹除、记忆的篡改、实体照片上影像的消失……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掩盖过去的罪行，而是为了确保一个来自未来的“果”，能在“因”的链条上被牢固地锚定！这是一种逆向的因果律武器！

陆天明……他所代表的系统，可能已被渗透。那么，之前的否认、PTSD的诊断、甚至“保护性”监视，是否都是这种“因果维稳”的一部分？为了确保他这个关键的、持有“钥匙”的变量，不会干扰到苏眠“自杀”这个既定事实的达成？

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和奇异兴奋的战栗感，顺着他的脊椎爬升。恐惧于对手是凌驾于时间之上的恐怖存在；兴奋于他终于触碰到了真相那冰冷而巨大的轮廓。

“钥匙在你手里。”

苏眠的留言反复回响。钥匙？什么钥匙？“记忆溯源”协议本身？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

他必须再次使用“记忆溯源”！不是像以前那样，为了重温过去，而是为了……主动地、有目的地去窥探未来！去寻找苏眠看到的景象，去寻找“深渊”的入口！

但这个决定风险巨大。“记忆溯源”系统显然与这个诡异的因果现象有着直接关联，甚至可能就是“深渊”试图封锁的“通道”之一。再次使用它，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，很可能立刻引来更直接的“修正”力量。

而且，他身处医院，在陆天明的严密监控下，如何能接触到实验室里那套庞大的“记忆溯源”主设备？

就在这时，病房门被敲响。林默迅速拔下U盘，藏好平板，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。

进来的是赵岩。他的助手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不安。

“林博士，您感觉怎么样？”赵岩关切地问，目光扫过房间，似乎在确认什么。

“还好。”林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，“小赵，实验室那边……现在情况怎么样？陆调查员他们还在查吗？”

赵岩叹了口气：“嗯，大部分设备还封存着，特别是‘记忆溯源’主机，被列为重点审查对象。陆调查员的人几乎寸步不离。”他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“林博士，有件事……我不知道该不该说。”

林默心中一动：“你说。”

“您之前一直在做的那个……便携式原型机，‘迷你溯源’，”赵岩的声音更低了，“那次综合测试前，您不是让我把它带回您办公室，说要进行一些参数校准吗？后来出了车祸，这事就搁置了。那设备……现在还在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。陆调查员他们……好像还没注意到它。”

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
便携式原型机！“迷你溯源”！

那是“记忆溯源”项目的早期副产品，体积只有手提箱大小，性能远不如主机，但核心功能完备，可以进行基础的记忆深潜和记录！因为其便携性和相对较低的优先级，在实验室被全面接管时，它很可能被忽略了！

钥匙……难道指的是这个？

“我知道了。”林默按捺住心中的激动，语气平静，“那只是个不成熟的原型，没什么价值。让他们查主设备就好。”

他不能表现出对那台设备的任何兴趣。

赵岩点了点头，似乎松了口气，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。

门关上后，林默的心脏才开始疯狂跳动。机会！一个绝佳的机会！“迷你溯源”就在他的办公室，那个他刚刚去过，并且知道监控死角（洗手间）的地方！

但如何再次前往实验室，并避开监视接触到设备？

他需要一个新的、合理的借口，并且必须尽快。他担心夜长梦多，那台原型机也可能很快被陆天明的人发现。

他思考了片刻，拿起床头的呼叫铃。

这次进来的是护士。

“护士，我感觉头很痛，比之前更厉害，一阵阵的，像有东西在钻。”林默捂着额头，脸色痛苦，“而且……看东西有点模糊。”

护士立刻紧张起来，脑震荡后出现持续加重的头痛和视力模糊可不是好兆头。她迅速通知了医生。

医生赶来检查后，神色凝重：“需要立刻做一次详细的脑部CT和血管成像，排除颅内迟发性出血或其他并发症的可能。”

“现在吗？”林默虚弱地问。

“对，马上安排。”医生果断说道，“我让护士推您去影像科。”

林默心中暗喜。影像科和实验室所在的科研楼虽然不在一栋楼，但通过内部连接的走廊可以到达。这是一个离开病房，并有可能接近实验室区域的绝佳机会！

很快，护士推来了轮椅。林默注意到，陪同的除了护士，还有那名年轻调查员小李。陆天明似乎不在。

他被推往影像科。一路上，他看似闭目养神，实则大脑飞速运转，记忆着路线和安保人员的位置。

在影像科完成登记，等待检查的间隙，林默对护士和小李说：“我想去一下洗手间。”

影像科的公共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。小李皱了皱眉，但还是示意护士推他过去。

进入洗手间，林默同样借口需要隐私，关上了隔间的门。他快速观察，这个洗手间有窗户，外面是连接两栋楼的内廊。

时间紧迫。他必须冒险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猛地用力，试图从轮椅上站起。肋部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，但他咬牙忍住。他推开隔间的门，轮椅还留在里面作为掩护。他踉跄着走到窗边，幸运的是，窗户没有锁死。

他费力地翻出窗户，落在寂静的内廊里。冷风一吹，他打了个寒颤，头脑却异常清醒。他辨认了一下方向，朝着科研楼实验室所在的位置快步走去。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处，但他顾不上了。

他必须赶在小李和护士发现他不见之前，拿到“迷你溯源”并返回。

科研楼这边的安保明显严格很多。他利用对建筑的熟悉，避开主要的通道和摄像头，从消防通道和后勤通道迂回前进。有两次险些与巡逻的安保撞上，他都及时躲进了杂物间或拐角阴影里。

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他的耳膜。汗水混合着疼痛带来的冷汗，浸湿了他的病号服。

终于，他看到了实验室所在楼层的通道入口。两名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守在门口。

硬闯是不可能的。他需要一个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方法。

他的目光落在通道口上方的一个消防喷淋头上。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。

他找到附近的一个手动火灾报警按钮，用尽力气，用肘部猛地砸碎了外面的玻璃罩！

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楼层！

通道口的两名安保人员脸色一变，立刻通过对讲机汇报，其中一人快步朝着报警按钮的方向跑来查看。

就是现在！

林默趁着另一名安保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，从藏身处闪出，低着头，快步混入了从其他实验室闻声出来查看情况的人群中，顺势溜进了通道。

实验室区域同样警报声大作，人员有些慌乱。他熟悉地拐过几个弯，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。

办公室门锁着。但他有备用方案。他撬开了门口一个装饰性花盆的底部，里面藏着一把应急钥匙——这也是他和苏眠之间的小秘密。

打开门，闪身进入，反锁。

办公室和他离开时一样。他快步走到书柜旁，挪开几本厚重的工具书，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一个小型嵌入式保险柜。

指纹和密码。他迅速操作。

柜门打开。里面，那个银灰色的、手提箱大小的“迷你溯源”原型机，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
他一把将其取出，箱子比他记忆中更沉，冰冷的金属外壳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。

没有时间检查。他将箱子抱在怀里，深吸一口气，准备面对如何离开的难题。

警报声还在持续。外面走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。

他不能原路返回了。陆天明和小李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他失踪，并且正在全力搜寻。

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室的窗户上。外面是大楼的后部，相对僻静。这里是三楼。

跳窗？带着设备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，几乎是自杀。

他必须赌一把。赌陆天明在找到他之前，不会立刻封锁整个大楼。赌他能找到另一个出口。

他抱着“迷你溯源”，打开办公室门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。走廊里人员奔跑，烟雾（可能是警报触发的模拟烟雾）开始弥漫，能见度降低。

天助他也！

他混在疏散的人群中，低着头，朝着一个很少使用的货运电梯方向移动。那里通常监控较少，而且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一个偏僻出口。

一路上有惊无险。他挤进货运电梯，里面只有两个穿着后勤制服的人，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多问。

地下停车场。警报声在这里显得沉闷。他抱着箱子，沿着墙边的阴影，快速向记忆中的那个出口走去。出口通常只从内部开启，而且有警报。

他找到那个安全门，用力推开。

刺耳的开门警报响起！但同时，他也看到了门外昏暗的街灯！

他冲了出去，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。自由！短暂的自由！

但他知道，这自由转瞬即逝。陆天明的人很快就会追来。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，启动“迷你溯源”，进行第一次主动的、面向未来的“记忆溯源”协议！

他环顾四周，抱着沉重的箱子，拖着伤痛的身体，踉跄着冲入了城市夜晚的霓虹与阴影之中。